ROSE BLACK
无逻辑无常识虚构文学
一。
接到消息时,殷志源正在坎昆度春假,按照他父亲的意思,连夜搭机回国,行李只得随身一个双肩包。
来接他的张水院和他是儿时玩伴,在他出国后两人也未中断联络。刚上车,殷志源就大大打了个呵欠,全无形象地向后瘫倒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交通意外。”
“大哥?是意外的意外吗?”
“都调查清楚了,是意外。”
殷志源望向窗外,当时正在下雨,雨水打在玻璃上,发出密集的白噪音。
张水院没再说话。殷志源想了想,又问,“我老爸呢?”
“老爷独处的时候多。”
殷志源嗯了一声,沉默一会,突然向前靠。
“我那大嫂呢?”
殷志源大哥结婚时他只得十三四岁,正被按在家里规规矩矩上学,脑子里整日都是青春期的烦恼叛逆,对于兄长婚礼的细节一概不上心,之后几次回国也都来去匆忙,对大哥的伴侣实在没什么印象。
张水院正襟危坐开着车,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。
“是曺先生。曺先生不习惯家里的称呼,大少爷都叫我们随着他。”
哈。殷志源觉得怪没意思,想了想,又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。
“大少爷回母校参加活动,曺先生那时在学生会帮忙…”
“所以是强抢民男?还是麻雀变凤凰?”
“大少爷和曺先生向来琴瑟和鸣,”张水院语气克制,“曺先生是音乐系的高材生,研究生毕业后原计划留校任教,也是体贴大少爷工作辛苦才回归本家。老爷平时便疼惜他,你…”
殷志源拿食指叩了叩窗玻璃。盘山公路曲曲绕绕,透过雨幕,隐隐能看见远处的半山大宅。
“放心,”他轻轻笑了笑,“我不会太放肆。”
二。
殷志源和他大哥,并非一母同胞,偏偏长相肖似,在殷夫人面前自然碍眼,早早便被打发到大洋彼岸,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地养大,到底比不上同吃同住的舐犊情深,因此他和父亲,虽是血缘至亲,到底不贴心。他母亲年轻骄纵,后来竟还养了个金发碧眼的宠物情人,他父亲全无所谓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由着两人天南海北胡混,倒显得殷志源如同一株无根小草。
殷夫人前几年因病亡故,由此殷志源回国的机会才逐渐增多,他大哥待他一向和善,抽空也会跟他在花园里谈天打网球,夸他长高了,问他交没交女朋友。
想到这,殷志源才记起,有一回他大哥来送机,满脸地喜气洋洋,对他尤为亲切。
“小源,你就要有大嫂了,高不高兴?”
殷志源装得惊讶,很快又扁起嘴。他大哥看小孩不高兴,拍拍他肩膀,嘱咐他好好上学,结婚礼物一定寄一份给他。
后来他倒是真的收到了礼物,华丽精致地收在盒子里,还附上一张照片,是婚礼当天的拍立得。拍立得嘛,当然清晰度不够,只见一个穿黑西装,一个穿白西装,头顶头靠在一起,脸上带着笑,天生一对如珠似宝的璧人。殷志源哼了哼,把盒子收起来,再没打开过。
三。
晚餐时殷志源才第一次正式见到这位“大嫂”。曺圭贤迟到了几分钟,只说是开车散心去了,殷老先生也没追究。他落座时看到殷志源,丝毫不显惊讶,朝他点点头,叫了声小少爷。
殷志源乖巧地笑笑。曺圭贤刚进门时套着件黑色大衣,仿佛还沾着雨珠,现在看里头是一样黑色的线衫长裤,倒很符合他目前的身份。他和殷老先生时不时聊几句,殷志源分神听着,暗中打量起坐在对面的青年。
嗯,皮肤白,发质细软,身材匀称高挑,屁股和大腿有些肉感,手腕脚踝倒很纤细。殷志源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腹放入口中咀嚼,肉质软嫩有弹性,是他想念的道地的蒸鲜鱼。大嫂的刘海该修剪了,挡住了眼睛,说话的声音柔和有磁性,听上去是个好脾气的人,但是殷志源没有错过刚才他投来的视线,平静,冷漠,毫无情绪,就像他正看着你,而你与旁边那些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死物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曺圭贤似乎食量很小,只拣了几样菜各尝一点。有父亲坐镇,殷志源不好显得过分冷淡或者殷勤,时不时抛出个无关紧要的问题,曺圭贤捧着茶杯,一一也都回答了。他父亲问起殷志源在学校念书的情况,殷志源编了几个故事,添油加醋地讲着,他是幼子,适当地不通人情反而更讨喜。
“这孩子…”
他父亲口吻像是斥责,脸上却浮着笑。曺圭贤也被逗得浅浅勾起嘴角。
“大嫂,”殷志源收住话头,雀跃地转过去,“以后叫我志源,或者小源就好。”
曺圭贤猛地跟他对上眼神,愣了愣,刚才的笑容很快隐去了。略低了低头,他说,“那也别叫‘大嫂’了,就叫我圭贤哥吧,小…源。”
殷志源点点头,仰起脖子喝下一大口可乐,细密的汽泡在舌尖弹跳,麻酥酥地发痒。
四。
仪式当天,时间过得飞快,各个环节井然有序,犹如齿轮般严丝合缝向前行进。前来吊唁的宾客似乎一夜之间都认识了他这位殷小少爷,几番颇为冗长的迎来送往之后,殷志源推说自己时差没倒好头疼,自作主张地往礼堂外溜。
“做什么去?没规矩。”
他父亲面露不悦,周围一圈叔伯倒纷纷替他圆场。直到出来室外,殷志源才感觉昏胀的头脑逐渐清明。他状似无意地环顾四周,这些名流淑女,衣冠楚楚,却最会做戏。更有意思的是,在场还有不少人正明里暗里打量着曺圭贤。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礼服,臂缠黑纱,离开众人立在礼堂的露台边,一双腿既长且直,看背影似乎又瘦削了。
殷志源走过去,隔绝掉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。
“圭贤哥。”
曺圭贤有些讶异地转回头,鼻尖和眼角发红,稍微哽了一下,才跟他打招呼。
“志源。”
殷志源往前迈了一步,和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。
“哥还好吗?”
曺圭贤神色间透着疲倦,被他询问,才像反应过来,伸出手将垂落的刘海随意别到耳后。
“这几天休息不大好。见笑了。”
殷志源摇摇头,表现得善解人意。
“我跟老爸说了要回去,”他提议道,“反正一会儿都是些应酬。圭贤哥也一起吧,看你太累了。”
曺圭贤没直接答应,偏着脑袋思考的神情淡漠又动人,两片唇饱满而缺乏血色。殷志源在旁看着,心底发出一声冷笑。
正在这时,张水院抱着两人的外套过来,说是老爷吩咐,送他们先回大宅。
曺圭贤顿了顿,心不在焉地接过衣服,任由张水院在前面领路。殷志源跟张水院飞快交换了眼神,正欲抬脚跟上,远远地却同他父亲对上视线。
你想干什么呢,老爸。
他微微一笑,披起外套追上去。曺圭贤走过的地方,隐隐有一股花香。
五。
办完转学手续,正式上课的第一天,殷志源难得起了个大早。下到餐厅,却见曺圭贤正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,将一个冒热气的小锅平放到桌面。
“圭贤哥?”
曺圭贤摘了手套,盛出一点汤尝了尝咸淡。
“我起得早,下来才听说你今天要上学。这是嫩豆腐汤,要是愿意可以尝尝,不然就吃吐司煎蛋,也都是现成的。”
殷志源摆摆手,笑嘻嘻地应了声好,拉开椅子,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。曺圭贤洗过手,在桌角另一侧坐下,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白衬衫,愈发显得气质高雅。
“听说哥准备回学校啦?”
殷志源呼呼往勺子里吹气,抬起头顺便一问。
曺圭贤没有否认。
“父亲怕我一个人在家无聊,建议我跟学校联络。先不是全职,只每周上几次课,试试看。”
他从厨房拿着胡椒粉瓶子出来,刚要坐下,低头看看手里,怔忡片刻,又转身走了回去。殷志源瞧在眼里,等他回来坐定才笑说以后中午可以一起吃饭。
不知是有心还是凑巧,殷志源跟他大哥,大嫂,都上同一间学校。
“你会认识很多新同学,”曺圭贤说得认真,“校园也很美,你会喜欢的。”
殷志源吃得急,额头冒出了细汗,曺圭贤把纸巾盒子推过去,殷志源顺势扯出一张擦鼻子。
“哥认识我哥的时候,是不是和我现在一般大?”
他大大咧咧地问着。
曺圭贤愣了愣,殷志源反应过来,自知失言,赶快道了歉,为了补救,又夸他汤做得好。
曺圭贤没说话,不知是信了没有。
殷志源只好用力拍拍胸脯。
“我不挑食。”
曺圭贤这才有了笑意,像是回忆起什么,用勺子搅着汤水。
“你大哥最挑食,最难伺候。”
但听他说这话的语气,你只会觉得这人一定可亲可爱。
曺圭贤垂着眼的姿态容易让人变得贪婪。殷志源迅速敛起表情,恰好曺圭贤这时也抬起眼看他。
“不过他有一点最好。”曺圭贤说,“他很诚实。”
六。
依照安排,殷志源在学校主修商科,辅修法律,课程排得满满当当,竟没什么机会同曺圭贤偶遇。校园里一石激起千层浪,暗中都说是殷家的小少爷命好,白捡一个大便宜。这些蜚短流长,殷志源懒得理会。
他下午有课,一连拒绝了好几拨人的午餐邀约,找到一间偏僻教室,把书包往最后排一扔,趴在桌上用外套蒙住脑袋,直接便睡了过去。
没过多久,几个人嘻嘻哈哈推门进来,殷志源觉浅,立刻烦躁地皱起眉头。
那几个人也是没眼色,竟然自顾自聊起天。
“音乐系那边,新来了一个老师,都知道吧…”
好几个声音吃吃笑着。
“不就是殷大少的那位嘛,一个omega,迫不及待出来做事,怕不是…”
说话的人故意留个尾巴,立刻有人会意补完。
“…怕不是想赶紧找个下家。”
之后是意味深长的静默。殷志源紧了紧牙根,仍旧按兵不动。
“那小少爷也回来了,”一个人说得犹豫,“曺老师又没生养…”
周围的人默契地笑起来,先前那人语气变得急切,解释说自己只是去上过几次课。
殷志源没耐心再听下去,一把扯开头顶的外套,站起来,两手将头发向后抓。
另外几个人像刚发现这教室里有个外人,转过来打量着他。
殷志源大方得很,懒洋洋地走过去,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,伸直两腿翘到桌面上。
其中有一个大约认出了他,笑脸盈盈地跟他打招呼。
“殷小…殷少爷。”
殷志源摸摸鼻子,眼神在这群人之间转了一轮。
“刚才,好像听到你们在谈论我大嫂…”
那群人面面相觑,推出一个领头的,只说是在称赞曺老师专业能力强,态度又亲和。
殷志源点点头。
“我大嫂人美心善,我当然知道。”
他偏过头,盯着那群人,眉峰一挑,眼神立刻犀利起来。
“谁想娶我大嫂,那就是我大哥,”他话锋一转,微微笑道,“想当殷志源的便宜大哥,得先问我答不答应吧。”
处理完这点琐事,殷志源直接翘掉下午的课,跑到音乐系院楼。打听完上到教室,曺圭贤的课已经结束了,正在讲台上收拾教案。殷志源没进去打扰,就靠在后门外看着。曺圭贤在学校里原来是用双肩包,穿着衬衣长裤,看上去跟他们差不多大。
收拾完物品之后,曺圭贤并没有离开,反而坐到钢琴前,随意按了几个音符。下午的阳光正柔和,他的黑发呈现出淡淡的棕栗色。看他沉浸在不知什么之中的模样,殷志源向前迈了一步,敲敲门扇,大声打起招呼。
“圭贤哥。”
曺圭贤转回头。
“小源?”
殷志源走进去,朝他皱皱鼻子。
“哥,我有点不舒服,叫了水院来接我。哥的课都结束了吗?没事的话就一起回家吧。”
曺圭贤点点头,拿起背包跟他一起下楼,殷志源故意落后一点,观察着曺圭贤的发尾和肩膀。
走到拐角处,曺圭贤想起来,突然回头问他,是哪里不舒服,要不要紧。
殷志源愣了愣,心念一动,快乐地笑起来。
“没事了,圭贤哥。”
他说得很真诚。
“已经好多了。”
七。
殷志源这周末晚上有约,睡醒午觉后先到泳池游了几圈。他父亲不在,时间又还早,便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闲逛。
花园东南角有座精致的玻璃房子,殷志源行至门前,好奇地钻进去,看到里头疏密有致、高低错落地摆满各色花盆。室内温度比外面高些,空气也更潮湿,混杂着来源各异的花香,浓烈刺激的气味引得殷志源打了个喷嚏。
“志源?”
有人从花木掩映中穿过来,是曺圭贤。
“圭贤哥,”殷志源揉揉鼻子,“这就是花房吗?”
他从张水院处听说,他大哥担心曺圭贤婚后无聊,在他们居住的小楼附近盖了座花房,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闯了进来。
曺圭贤点点头,放下工具,脱掉沾着泥土的围裙。
“那现在都是哥在打理吗?”
殷志源环顾四周。
“我本来是个门外汉,”曺圭贤答,“都靠园丁平时照料着。现在搬回去离得远了,也就周末过来除除虫,剪剪草。”
他脸上有汗,但心情似乎不错,还问起殷志源怎么逛到这里来。
殷志源长叹一声,夸张地眨眨眼,直说是穷极无聊,到处闲逛打发时间。
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更深处走,伸出手捋顺身侧的枝叶。
“我大哥,最喜欢什么花?”他突然问。
曺圭贤抬起头,朝斜前方指了指。
“那几盆蝴蝶兰。”
殷志源凑过去仔细看,跟他印象中常作年花的蝴蝶兰并不相似。通体白色花朵间,淡绿色叶梗若隐若现,更显出白的纯粹,一串串向下流泻,倒像是雪堆成的。
“这花有名字,叫crystal water。”
曺圭贤也走近了,粉色指尖抚过顶端的花瓣,就像冬天被冰着了一样,带点诱人意味。
殷志源跟着点点头,两手插进裤兜里,径自逛到花房一角,指了指面前的玫瑰盆。
“我最俗气,只知道玫瑰。”他笑眯眯地说,“我妈那小情人经常一口气送来99朵玫瑰,铺在桌上,地毯上,讨她开心。我邀请舞伴去prom,也只知道送玫瑰,太香了,熏得我鼻子痒痒,恨不得半路就丢掉…”
曺圭贤抿着嘴,饶有兴味地听他说故事。
殷志源往旁边看,随手拾起一把园艺剪。
“我能讨一朵玫瑰花吗?”他问。
曺圭贤没有反对。
殷志源缺乏经验,笨拙地找着角度,终于剪下一支玫瑰,稍显局促地握在手上。
“昨天我去看哥上课了…”
他凝视着那紧致柔韧的花瓣。
“昨天下午吗?”曺圭贤问。
“嗯。”殷志源点点头,“刚好听到哥给学生示范唱段。平时我倒不常听这类型的音乐…”
他顿了顿,把手里的玫瑰轻轻塞到曺圭贤手中。
“这支玫瑰送给圭贤哥,就当作谢谢你送给我美妙的歌声。”
殷志源站在背光处,因为刚游完泳,头发没有做造型,略长的发丝自然垂落在前额和脸侧。他身型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,表情也是,有时活泼有时沉郁,开心的时候,会放声大笑,也会抿起嘴,将面颊侧到一边。
他跟他大哥长得像,但曺圭贤从来不会混淆。
他收下花朵,并没有推辞。
八。
曺圭贤的声乐理论课临时调整到傍晚,殷志源靠在他办公室门口玩手机,准备等人一起回家。
曺圭贤没有异议,很快收好了背包,他从房间出来时,殷志源却直觉地感到有什么不对劲。果然,上车没多久,曺圭贤便一言不发向侧边转过去,两手把背包提到膝上,神经质般紧抓着。
“哥你怎么了?”
殷志源用余光确认他的状态。
“志源,”曺圭贤停下动作,挺了挺脊背,语速比平时慢,嗓音也有些嘶哑,“别停下,你只管开。”
车内小小的空间突然浮现出一丝香味,黏乎乎萦绕在殷志源鼻尖。他定定心神,加足马力往回飞驰。
殷志源特意选了旁侧的通道,一路半扶半抱把曺圭贤送回房间,顺手将门窗紧闭。曺圭贤浑身脱力,陷在起居室的扶手椅里,用力磨蹭着后颈。他发丝凌乱,手臂抱在胸前,关节紧绷泛青,正用力抓着自己前臂的皮肤。殷志源走过去解开他的手,勉强塞进一个靠垫,接触间便知那皮肤烫得惊人。
“抑制剂在哪里?”
他问。曺圭贤缓慢张开眼,往浴室看。殷志源跑过去,打开台盆上方的壁柜,取出注射器正要返回,身体却像被巨大的冲击波焊定在原地。
宽敞的套间內,奇异馥郁的花香爆发开来,如同一波接一波的潮涌,自眼耳口鼻钻进他的身体,流到每一根血管。
殷志源几乎是立刻就有反应。不是时候。他告诫自己,用力握紧了手掌,深深呼吸后,跑回曺圭贤身边。
曺圭贤没睁眼,咬着嘴唇将裸//露的手臂伸到他面前。
“圭贤哥,我…不会…”
殷志源焦急地摆弄着注射器。
曺圭贤稍微放松了表情,唇间已经血痕殷殷。他睁开眼睛,示意殷志源把药物递过去,只是他右手抖动得厉害,完全没有准头,殷志源不得不把着他的手腕,将银亮的尖端对准静脉,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细针一点点穿刺进去。
药物起效很快,殷志源没忘了把注射器收好,以免曺圭贤误伤自己。
曺圭贤合着眼休息,呼吸逐渐变得平稳,面颊上的红晕慢慢褪去,大概是觉得冷,从旁边够了一条毛毯搭在身前。
殷志源坐在他旁边地板上,这才长出了一口气。
是什么香味。殷志源回忆着。那时他眼前一阵阵发红,像是突然被拽回那个湿暖的花的迷宫。知名的不知名的形、色、气味纠缠着他,那味道如此柔和熨帖,却又无孔不入。
殷志源回过神,曺圭贤正静静地看着他。他的心漏跳了一拍,仿佛回到他们初次见面的晚上,曺圭贤也是这样看着他,一对眼睛像夜空中黑色的云。
“为什么不叫家庭医生?”
他问殷志源。
殷志源低下头,为难地挠了挠发顶。
“对不起圭贤哥,我太紧张了…”
曺圭贤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,神情虚弱而坚决。
“为什么不叫医生?”
空气里还有残余的花香。殷志源勾起嘴角,深深吸了一口,突然笑起来,向后支着双臂,抬起脸来看他。
“大嫂,我也是alpha,我也会好奇。”
他向下撇撇嘴角,如同耍赖的孩子。
曺圭贤没说话,直直地盯着他。殷志源跟他对视片刻,耸耸肩,轻松地站了起来。
没人能做什么。他想曺圭贤一定也清楚。
殷志源解开衬衫上三颗纽扣,弯下腰,手臂撑在椅背,将曺圭贤几乎是拢在身前。他拨开毛毯上缘,曺圭贤胸颈处的粉色尚未褪尽。殷志源把他领口用力一拉,直白地窥//视着那白皙的锁骨,而曺圭贤甚至没有阻止。
旁边的小几上有一幅相框,殷志源刚才留意过,是他大哥的照片。他大哥念书时曾经背着家里玩过一段时间乐队,这张照片好像就是那时候的。
殷志源啪地一声,把相框拍在台面上。
曺圭贤的视线这才移到他脸上。
“你出去。”他轻声说,听起来疲惫极了。
殷志源盯着他的鼻尖。他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。
omega和alpha结合后,信息素也被永远地改变了,那就意味着,他根本没法知道,单纯的曺圭贤是什么味道。
曺圭贤摆正相框,费力地将双腿收到坐垫上,抱着膝,裹起毯子看着。
殷志源出去之前回头望了一眼,这就是他看到的场景。他身体里原本有一股爆裂般疯狂的能量,这时候却像被压缩成了一颗小球,又轻轻拈碎了。
大嫂,他笑着走下楼梯,原来你是真的喜欢他。
九。
殷志源将前半截头发染成了金色。
张水院看到时吓了一跳。
“干什么,染又不全染。”
殷志源没理会,捉着他狠狠打了几局篮球,浑身都汗透了,才放人休息。
张水院躺到草地上,四肢接近麻痹。
殷志源从手边拔起一根草,拣嫩绿的草根放到嘴里嚼着。
“张水院,”他懒散地问,“怎么才能洗掉标记?”
张水院睁开眼,转过来打量他。
“怎么,你把谁标记了?”
殷志源没看他,也没回答。
张水院瞪着眼,想了想,突然坐起来,压低声音问,“是曺先生?”
殷志源不置可否,直直望向前方。
“你疯了吗!”
“我只是…看他很痛苦…”
张水院气极反笑,绕着他走了两圈,又一屁股坐回来。
“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好心。”他讥讽道。
殷志源没反驳。他想起那天曺圭贤的脸,陷在华丽的织锦与刺绣之中,仿佛是一朵挣扎着流血的花。
张水院没做声,半晌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老爷不会允许的。”
“为…”
殷志源刚要质疑,对上张水院平静的略带惋惜的眼神,他突然明白了。为什么他和曺圭贤之间能创造出那么多交集,为什么曺圭贤会搬回主楼,为什么父亲对他的小动作从来视而不见。
他闭上眼睛,再睁开时恰好对着花房的方向,漂亮的玻璃屋顶反射着日光最后一点余晖。就和这花房一样,曺圭贤是他大哥的作品,是他的…财产。正因为他大哥不在了,曺圭贤便具备了一定的威胁性。这财产无法丢弃,不能变卖,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找到一个人,妥善地接手。他父亲并不完全信任他,也不信任曺圭贤,撮合他们成为离心离德的怨侣,才符合他最大的利益。
殷志源吐掉嘴里的草根,嚼到最后隐隐发苦,已经没有甜味。
既然是他父亲的安排,不妨先走着看看,反正前半段刚巧和他不谋而合。
殷志源站起来,尽情伸了个懒腰。
十。
已经坦诚相对过,那就没必要费心伪装,只需在他父亲面前维持和睦的表象。殷志源的校园生活风生水起,他功课不坏,更出名的却是同时交了几位“朋友”,经常下课了同车兜风出游。那几位“朋友”都是omega,身//娇//体//软,朝他发起嗲来直叫张水院抖落一身鸡皮。
“你玩什么呢。”张水院不解。
殷志源只是觉得有趣。人人都以为只要迷得他殷小少爷神魂颠倒,就能登堂入室。他也不制止,只看着那些人前赴后继,争奇斗艳,简直要笑掉大牙。
他父亲不知从哪里听到些风言风语,难得发了火。
“都是同学,谈谈恋爱,你情我愿的。”殷志源不以为然。
他父亲失了胃口,捏着眉心,转向餐桌对侧。
“圭贤,你看看我这儿子…”
曺圭贤抬起头看了殷志源一眼,殷志源有心挑衅,冲他轻佻地扬起眉。
“…怎么不能学学他大哥。”
也许是故意,也许是不察,总之这句话说出口,三个人都陷入沉默。
他父亲眉宇间有些懊恼,很快返回楼上。殷志源轻笑一声,继续用餐,直到把盘子里最后一点酱汁蘸取干净,才用餐巾不紧不慢地拭净嘴角。
“哥是聪明人,应该知道吧。”
殷志源朝对面问。
曺圭贤平静无波地盯着他。不需要他给出反馈,殷志源自己又回答了。
“我只是玩玩而已。”
“与我无关。”曺圭贤到底吐出四个字。
殷志源不觉得不如意,他推开椅子站起来,冲曺圭贤走过去,把他面前的杯盘叮叮当当地移开,轻轻一跃,坐到餐桌上。
“怎么会没关系呢。”
他垂下头,盯住了曺圭贤放在膝上的双手,然后很怜惜一般,握起他右手手掌,合在掌心仔细观察。
曺圭贤的手像他的人一样养尊处优。皮肤光洁细腻,粉色的指甲盖边缘是一圈整齐圆滑的白边。很奇怪他的手掌竟然好像没有重量,轻飘飘像片羽毛。
殷志源恶作剧一样地和他十指相扣。曺圭贤今天不知用了什么办法,身上一点多余的气味也没有,殷志源不由得感到恼火,将他的手猛地甩开,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。
十一。
曺圭贤夜间一个人睡不安稳,醒来总要喝杯温水蜂蜜助眠。今夜不知为何,喝下温水后他仍然睡意全无,身体发燥发热,翻来覆去地有些心悸。
外间有轻微的响动,曺圭贤披上睡袍起来查看,刚把壁灯打开,却见一个人站在中央。
“圭贤哥。”
殷志源也穿着睡衣,神态就像平常问候早午安一样自然。
“殷志源,你来做什么。”
曺圭贤刚要按铃,殷志源却飞快按住了他的手。
“哥,”他压低声音,就像在讨好,“没必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。”
曺圭贤跟他离得太近,敏锐地发现了异样。殷志源有固定使用的古龙水,但今晚他身上的味道却完全不一样。
曺圭贤向后退了两步,一手扶在卧室的门框。他眼前微微眩晕,身体绵软乏力,口腔开始变得干涩。
殷志源毫不避嫌地跟了进来,慢悠悠踱着步,打量屋里的陈设。
“那杯水里加了诱发剂,”他说得毫无廉耻,“哥现在应该很难受吧。”
“你身边有很多年轻漂亮的omega,”曺圭贤甩甩脑袋,尽力保持着镇定,“如果你想要消遣…”
殷志源只管摇头不回应,反而啧啧叹了两声,夸这屋子漂亮。
“我在六岁之前从没进过这座大房子,”他突然说,“这里就像是王子的宫殿,华美,复杂,又精巧。”
他朝曺圭贤走过去,鼻腔已经感应到那诱人的芬芳。
“一个…的omega,”他想了想,还是隐去了那两个字,为曺圭贤保留一点尊严,“在这座大房子里,能有什么用处?”
他们相距已经很近,很少见的,曺圭贤黑亮的眼珠里竟然弥漫着水汽,当然是纯生理性的,殷志源判定,因为曺圭贤才不会害怕。
殷志源顿了顿,问他,“兄终弟及,大嫂听说过吗?”
曺圭贤坐回床沿上,身体正发冷,细细地颤抖着。
“你父亲…对你有更好的期待。”他试图说服对方。
“哥怎么知道不是我父亲的意思?”殷志源笑了笑,“他不能放你出去,更不能让你带人进来,又舍不得对你下手,想来想去,要给你个归宿,只有我这里现成。”
曺圭贤张大了眼睛看他,鼻息咻咻,这时倒显出柔弱的模样。即便如此,殷志源也从不认为曺圭贤可怜。他只是不凑巧,偏偏遇上他。
殷志源捉住他的手。他比曺圭贤稍矮几公分,平素规律锻炼的体型结实精瘦,稍微用点技巧,就把人压到柔软的床铺上。
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再诚实一些。
“说来说去,你,和我,不过是我父亲摆弄的棋子罢了。”
十二。
“为什么?”
曺圭贤挣扎着回头,双唇已咬得泛白,那双目喷火的神态,远比平日生动百倍。
殷志源拿膝盖紧紧顶//压在他后背,弯下腰嗅闻他后颈的腺体,那逐渐浓郁的花香只撩动他欲//念更盛。
曺圭贤又是好一番挣扎,最后脱力地趴伏在床面,半阖着眼睛,仍旧在问。
“为什么?”
殷志源突然感到无比的畅快。他放松了钳制,柔情似水地抚触着身下人的脸颊。
曺圭贤万般嫌恶地向后躲,殷志源抓住他头发,强迫他暴露出白皙的颈项,然后用鼻尖沿着线条一路向上磨蹭,来到他耳根。
“因为…我喜欢大嫂…”
他嬉皮笑脸地说。
曺圭贤一动未动,毫无反应,眼神茫然地向前注视着。
殷志源另一只手从他睡衣下摆钻进去,用力握住那节腰身,曺圭贤吃痛,如他所愿地露出带点痛苦的神情。
殷志源这才感觉好些。他的手指像毒蛇一样慢慢向下爬。曺圭贤的皮肤细腻光滑,因为体热还有微微的潮//湿,只吸引着他向更深处探索。
曺圭贤呼吸开始变得急促,脸颊浮起晕红的颜色。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伸出手,紧紧箍住殷志源的手腕。
“为什么?”
殷志源想了想,突然笑起来,天真腼腆的表情简直像个孩子。
他凑到曺圭贤面前,强迫他睁开双眼,语调甜蜜温柔。
“因为…我大哥有的,我也要有。”
【人设参考】
(实在不会放图😭)
大哥:巴黎写真all black西装背头造型
大嫂:220405韩国到达接机高清半身近景@toni33kyu
小源:Mur mur mv的西装小源
【彩蛋】
夜已深,正是万籁俱寂。
一只手“嗒哒”关上壁灯,又打开半边窗户,释放出室内旖//旎的气味。
曺圭贤正沉沉睡着,只藉着月光,也不难看出他眼下的泪痕。
来人轻轻坐到床边,手心贴上他裸//露//的肩背。那抚触不似殷志源粗鲁急躁,轻柔温存地向上扫过。曺圭贤转过脸,睡梦中喃喃哼了几声,下意识将脸颊靠近那熟悉的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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